外公
发布时间:2022-03-18
撰稿 | 罗紫薇
我记得幼时,外公总是背着我上下学。那时太小,不懂得这份爱的深刻与醇粹,只觉得外公的背宽厚又安稳。后来大了些,班门弄斧的学了画画,外公便牵着我,很坚定又自豪地说,“会画画的人字一定好看。”说来惭愧,后来上了中学,我的字如同鬼画桃符。关于外公的记忆,并不常想起,甚至有些淡漠,如同褪了色的旧皮鞋,与被水染晕的墨迹。
许久许久前,或许是稚年念小学时,读到一个人写他的爷爷,“爷爷的脸上一直爬满了皱纹,好像他一直都这样老。”我的外公,总是拎着灌满滚烫浓褐茶水的长杯,踩着黑皮鞋,有时穿中山装,有时穿白背心,每日下午雷打不动的去茶馆,那白背心有时破了洞,外婆絮絮叨叨的让他换,他却道,“有什么好换的,不是还能穿吗”。后来母亲告诉我,外公在我出生前,一直是一个冷若磐石的老头子,执拗又顽固,垮着一副脸,脾气上来连外婆也不理。我与母亲翻老照片,看到外公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,我裹着白袜子,眼睛浑圆,他仰着下巴,一脸桀骜又骄傲的盯着镜头。
幼时的外公,头发乌黑,出门前还要喷摩丝,脸上皱纹很少,走起路来昂首挺胸,一派领导作风,老垮着一张脸,写着“生人勿近”四个字,这些当时我只是看着,现在才渐渐读懂他的温柔只留给我和表哥。初中的时候生病,休了两年学,在外公外婆家住了半年,那半年,他好像几乎不说话,沉默的看电视,沉默的打扑克牌,沉默的拎着水杯,他的背影仍然像一座山,一座悬着巨石的山。后来病恢复了,我回到学校,他似乎开始笑,开始插科打诨,走路又昂起头来。
去年暑假,我回到故乡,第一次,我发觉外公的头发变得灰白而稀疏,他的脸颊爬满皱纹,他的背变得佝偻。从前我最爱吃他做的菜,现在咸的有些齁人。我仍夸诩着这些饭菜的脍炙人口,母亲也总是一口不剩的吃完。我们都知道,他们老了。外婆开始听不见我们说话,每次打电话我们都得吼的很大声,滑稽的像在吵架。而外公站在那儿,从前是一座山,现在是一个普通的老年人,如一尊越转越慢的铜钟。
还记得幼儿园的时候,我坚持要和他赛跑。我执著的认为我能赢过他,他总是跑的不紧不慢,我说,你快点爷爷,你就真的和我一起跑嘛。他却笑眯眯地说,“我没得你快,你要快些。”我爱吃他炒的回锅肉,一听到回锅肉,就在客厅高兴的转圈,手舞足蹈,他像一尊笑面佛,背着手看我跳。我慨叹那时澄澈的天,漫山繁花,大雁一群群飞过,却不曾慨叹我一直被爱着。他的爱柔软而无声,我不曾察觉,却一刻也不曾失去。
你不擅长离别,你牵着我走过童年的四季。黄昏时厨房弥漫的油烟,是我嗅过最澎湃的味道。你是过往的一峦山,一句敦厚的祝福,我始终熟睡的后背,我所有童真的载体与守护。你是我生命最初抹下的底色,那样醇粹,明亮,又诚挚。
人世一切熵增终将守恒,我们皆是彼此的一阵风。可此刻我们在同一轮明月下,你或许坐在电视前,眼前拂过许多过往。雾霭弥散,曙色已破九霄。我终于站在对岸,知道这份爱多么深沉,缄默,却无比有力。或许正是它,让我不至于在泥潭里望不到灯塔与繁星。我始终蓬勃,因你给予我黎明。
人生不相见,动如参与商。蔽鸿鹄之翅,以逾万壑,掀涛浪,横亘江海,倏忽回头,故人已旧,须发尽白。因而以千乘之哀恸,砥砺半世。
审核 | 王婷婷 蔡佳